文革时谈性交最安全 而且越下流越保险
1957年7月,张贤亮发表长诗《大风歌》,斯时正值“反右运动”高潮,引起全国高度关注,《人民日报》发专文严厉批驳。张贤亮升格为全国瞩目的“右派分子”,开始了自己长达22年的农场劳改生涯。1957年,劳改前的张贤亮。本文摘自《张贤亮回忆“文革”:为何全民都在“闹着玩”?》
从1968年春节前关进“牛棚”,到1969年夏季“牛棚”解散,我在里面只待了一年多一点时间。1969年夏季以后,是我人生中一段幸福的日子,至今我还常常怀念。那时的空气没有污染,秋日的天空总是碧蓝透明,白云舒卷。到冬季,雪花懒散而温暖地飘浮在林间小道上,拾一把干树枝燃起火来,火苗依依,如小儿般在我膝间玩耍。在黄白斑斓的田野上,白颈乌鸦和纯黑乌鸦昂首阔步,洋洋自得,薄雾弥漫着一种自由的气氛,令人心动。到开春,遍地拱出早出的绿芽,它们的生机给人以某种期待。初夏就是袒露的日子,人们把上衣脱了,贪婪地吸收阳光,田野上突然腾起天人合一的欢快。更其乐融融的是,人们一到田里劳动仿佛就进了俱乐部,四处是玩耍的嬉笑声。我前面说过,革命群众是懒于劳动的,比我还会磨洋工,走出家门到了田间就进行类似今天叫“社区活动”的各种娱乐。
每天出工,到了劳动场地,先进行“雷打不动”的“班前学习会”。大家围坐在田边地头,通常是读一篇报纸上的重要社论,没有重要社论就读毛主席著作,多半是从《老三篇》中选出一篇来念。每个人都板起面孔听:“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有道德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……”“班前学习会”一般十分钟就结束了,一起身拿起工具,娱乐活动就开始了。
劳改时期的张贤亮最常见的娱乐是谈性交、性骚扰和打扑克。每个人都有夜间的故事,聊起来不仅眉飞色舞、手舞足蹈,还带露骨的表演。我不由得暗笑,“学习会”上与会后的反差和背离,达到了登峰造极的荒诞无稽。那年我刚过三十二岁,但还是一个处男,我却在这时获得了丰富的性知识。我才知道,那事不止在床上,男女在任何地方、任何时间都可以交媾,而且交媾的姿势千奇百怪,交媾时发出的声音和话语无比丰富,没有一个作家能想象得出来。在政治话语取得绝对霸权的社会里,留给个人的仅有一条狭窄的宣泄渠道,就是谈性和性交,于是这条渠道便汹涌澎湃,一泄千里,不可收拾。诚然,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,但这部分的恶性膨胀势必挤占了伦理道德升华的空间,我和我的民族正是在大力号召要做“脱离低级趣味的人”时全部低俗化了。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朝代、一种机制能把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场所变成群体性的娱乐场所,而且在这种场所中如果正常谈论社会、时事、人生、友情,甚至自我发挥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,都可能有“传播小道消息”、“拉帮结派”、“散布反动言论”、“诋毁毛泽东思想”之嫌而招来麻烦,只有谈论性交最安全。越下流就离政治越远、越保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