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适反思五四:学生运动是变态社会产物
资料图:胡适
胡适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把五四运动当成一个空洞的口号,他以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、北宋末年的陈东上书、清朝末年的戊戌政变、1848年的欧洲革命为例,证明了一个最正确的历史公式
天下最不经济的事
“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闹下了乱子,却要未成年的学生抛弃学业,荒废光阴,来干涉纠正,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。”
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的时候,胡适正陪同杜威先生在上海访问,同行的还有杜威的学生、北京大学教务长蒋梦麟先生。当时他们对北京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,两天后才通过报纸了解到事情的经过。
1920年五四运动一周年的时候,胡适和蒋梦麟联名发表文章——《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》。这篇文章由胡适起草,从中可以看出他对五四运动的初步反思。
文章说,五四运动之前,他们只是想通过杜威的访问,在思想上提倡科学精神,在教育上输入新鲜理论,“不料事势的变化大出我们的意料”,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五四运动。对于这个运动,胡适认为至少有五大成效:一是加强了学生主动负责的精神,二是激发了学生对国家命运的关注,三是丰富了学生团体生活的经验,四是培养了学生作文演说的能力,五是提高了学生追求知识的欲望。文章指出:“这都是旧日的课堂生活所不能产生的”效应。
与此同时,该文对五四运动也提出批评。文章认为,以罢课为武器进行斗争,对敌人毫无损害,对学生却有三大危害:第一,在学生运动中,有些人自己不敢出面,却躲在人群中呐喊,从而助长了依赖群众的懦夫心理。第二,罢课时间一长,有些人就会养成逃课的习惯。第三,经过这场运动,有些人可能养成盲目从众的行为模式。
尽管如此,作者仍然对学生运动予以充分肯定。文章强调,五四运动“是青年一种活动力的表现,是一种好现象”。正因为如此,文章对办教育的人提出如下忠告:“不要梦想压制学生运动,学潮的救济只有一个法子,就是引导学生向着有益的路上去……”
作为学生的师长,胡适和蒋梦麟还告诉大家:学生运动不是常态社会的行为模式,而是变态社会的必然产物。所谓常态社会,是一个比较清明、由成年人管理政治的社会。如果成年人不能尽责尽力,不能治理政府的腐败,那就是一个变态的社会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“干涉纠正的责任,遂落在一般未成年的男女学生的肩膀上”。于是,本来应该安心读书的学生只好放下书本,走出校园,冒着生命危险去游行请愿,从而酿成大规模学生运动。因此他们在文章中说:“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闹下了乱子,却要未成年的学生抛弃学业,荒废光阴,来干涉纠正,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。”
一个最正确的公式
“凡在变态的社会与国家内,政治太腐败了,而无代表民意机关存在着;那末,干涉政治的责任,必定落在青年学生身上了。
五四运动以后,傅斯年、罗家伦、段锡朋等学生领袖先后出国留学。这些人学成回国后,又投入如火如荼的国民革命运动。1928年5月4日,正当国民革命军节节胜利、北洋政府即将垮台的时候,胡适应邀去上海光华大学发表演说。当时胡适已经离开北大,担任了中国公学的校长。中国公学位于上海吴淞口,是胡适的母校,因此他对这所学校感情很深。胡适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把五四运动当成一个空洞的口号,再加上台下的大学生在五四运动时年龄尚小,因此他首先向大家介绍了五四运动的背景和经过,然后再分析它的影响和意义。胡适认为,五四运动除直接导致中国代表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、并最终解决了“山东问题”外,其间接影响主要表现在六个方面:
一,过去的学生只顾读书,不管闲事。五四运动使他们对社会政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。
二,为了参加运动,学生都组织了自己的社团,并创办了各自的出版物。这对新文学运动起了很好的推动作用。
三,为了让普通老百姓关心政治,读书看报,许多学校都创办了平民学堂,使平民教育得到很大进步。
四,中国劳工纷纷成立了自己的工会,并与学生运动遥相呼应。
五,妇女地位得到很大提高,从而形成了妇女解放的洪流。
六,各个政党都非常注意吸收青年为自己的骨干。为了给他们开辟言论阵地,报纸副刊也由过去的“捧捧戏子,抬抬妓女”,改变为谈论“马克思、萧伯纳、克鲁泡特金等名词”了。
在此基础上,胡适再次强调学生运动是变态社会产物。不同的是,这一次他把这个观点总结成一个历史公式,并且用这样一句话来表述:
凡在变态的社会与国家内,政治太腐败了,而无代表民意机关存在着;那末,干涉政治的责任,必定落在青年学生身上了。
为了证明这个历史公式,胡适以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、北宋末年的陈东上书、清朝末年的戊戌政变、1848年的欧洲革命为例,得出如下结论:“政治腐化,至于极点,创议改革者,即为少年学生;亦唯此种热烈青年运动,革命事业,都有成功之一日。”相反,如果政治清明,而且有各种民意机构存在,那么政治就自然是成年人的事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青年学生就可以安心读书;他们的兴趣,就可以是体育比赛、跳舞看戏、谈情说爱了。胡适认为,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,都可以证明上述公式正确无误。
值得一提的是,在演讲结束的时候,胡适还充满感情地说:自从五四运动以来,中国的青年,对于社会和政治,总是不曾放弃自己的责任,总是不断与恶势力作斗争。为此,“他们非独牺牲学业,牺牲精神,牺牲少年的幸福,连到他们的自己的生命,一并牺牲在内了”。他还说:“例如前几天报上揭载武汉地方,有二百余共产党员,同时受戮,查其年龄,几皆在二十五岁以下,且大多数为青年女子。照人道来讲,他们应该处处受社会的保障,他们的意志,尚未成熟,他们的行动,自己不负责任,故在外国,偶遇少年犯罪,法官另外优待,减刑一等,以示宽惠。中国的青年,如此牺牲,实在太大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