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小平女儿邓蓉:毛泽东去世人们的忧虑远大于悲痛

 

  一个有组织有计划有安排的抗震生活,便正式开始了。到了晚上,全家人从院子回到屋里。大人小孩一个一个钻到桌板下面。最高兴的是孩子们,简直就像“过家家”一样,又叫又笑,兴奋之极。我们这些大人也都觉得不错,全家人一起睡在床板之下的地铺上,舒舒服服热热闹闹。但是,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”,我们安全、舒服、照明都考虑到了,却没有想到三屉桌太矮了,我们年轻人一钻就进去,毫无问题,但对于父亲母亲奶奶这样的老人,要进去可就困难了。特别是父亲,快七十二岁了,腰腿都不方便,钻进去和钻出来都挺费劲的。一时我们也想不出别的抗震办法,先这么凑合着吧。晚上,夜深了,一家人都钻进了“抗震棚”,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。可能是白天干活儿干得太累,大家很快就都睡着了,有的还打起了呼噜。在一盏小台灯下,守夜的人一边听着外面的响动,一边看书。夜深沉寂,万籁无声。慌慌张张地忙乱了一天,没有想到,天摇地动之后,还会有这样的宁静。

 

  在地铺上住了三天,我们发现不行了。问题还是出在父亲身上。父亲患有老年性前列腺肥大,每晚都要上几次厕所。每次上厕所,从床板下出来,他都要低着头,弯下腰,屈着腿,十分费力。费点劲儿还好说,有时还会磕碰着头。我们看着父亲这样真是心疼,可是,谁也代替不了他呀。不行,还得再想办法。还是得住到屋子外面去。一开始,我们抬了几个木板床,简单地用支蚊帐的竹竿支着塑料布搭了个棚子。但这个塑料棚子实在是弱不禁风,一阵风来,就会吹飞塑料布或吹开个大口子,害得我们每天忙于修修补补。正好在这个时候,中办送来了两块搭盖大卡车用的军用苫布,这可派上了大用场。大家集思广益,主意越来越多,方法也越来越先进。经我们不断改造,一个新的抗震棚子搭好了。要说这个新棚子,还真挺不错的。几个木板床并排放着连成一片,四边都支上了木头桩子。中间立上一根粗粗的长木头,高高地支撑起帆布大苫布,当做顶棚。为了防雨,我们把塑料布在棚子四周一块块接好,严严实实地从顶挂到地,很有点风雨不侵、严阵以待的味道。我们再在床上挂上蚊帐,这下子连蚊蝇都不怕了。我们也是有点儿得寸进尺,最后不但把电灯支到了棚子里,还把电视机都搬了进来。到了晚上,全家人挤到这个大大的棚子里。父亲在灯下看书,妈妈和奶奶钻进蚊帐里扇着扇子聊天儿,眠眠和萌萌打打闹闹,而我们呢,有人看电视,有人则把麻将和扑克牌都拿了出来,摆在床上打。全家人住在这个大棚子下,不像在抗震,倒像在过儿童“夏令营”。当年“一代天骄”成吉思汗指挥千军万马的营帐,大概也不过如此,起码,他总没有电视看。后来,中办又送来了一个军用帐篷,我们虽把帐篷支好,却没人进去住。大热的三伏天,太阳一晒,帐篷里足有四十度,又热又闷,比我们那又透风又热闹的大抗震棚子差多了。

 

  8月22日,是父亲七十二岁大寿。按照现在又是被打倒又是地震的情况,应该是没心思过生日了。但我们想,父亲是属龙的,今年是龙年,是父亲的本命年,本命年的大寿是一定要过的。越是有难的时候,我们越要为父亲祝寿。这个大寿,不但要过,而且要过得高兴过得好。为了显示“文化大革命”的锻炼成果,我们不让奶奶这个专家动手,而由我们三个姐妹主厨。按照现有的条件,我们先是正经八百地拟了一个菜单,大家传阅,没有意见后,我们便系上围裙,开始在厨房生火做饭。掌勺炒菜的是我,打下手切菜的是邓楠,做凉菜的是邓林。七手八脚地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,终于饭也做熟了,菜也炒好了,汤也煮热了,我们非常得意地把大圆餐桌摆得满满的。父亲表扬了我们:“不错。”母亲说:“女儿们的孝心嘛。”奶奶则不以为然地说:“晓得味道好不好?”我们全家十几口人,欢欢喜喜地给父亲庆祝了七十二岁大寿。什么“批判”也好,“打倒”也好,地震也好,我们都能从容应付。乐观主义,困境中的乐观主义,永远的乐观主义——这就是我们一家人最显著也最自豪的特点。

 

  我们在宽街的家有个院子,度过地震后的日子从容多了。但大多数北京市民们,可就没那么容易了。只要一出家门,就可以看到那满街满巷的人啊。每家每户都把床铺搬出了屋子,搬到了大街上。可是,大街上也挤呀,每家能用的地方实在有限。要抗震,又要防暑,老百姓们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在木床上支个塑料棚子。白天,原本就是酷暑难当,塑料棚子里就更热了。晚上,一张床上得睡好几个人,要不就是有人睡着有人坐着,轮着休息。副食供应平时就很紧张,一闹地震,东西就更难买了。最苦的是那些孩子们,别说牛奶鸡蛋了,想都别想。大人小孩儿,凑合着吃饱肚子就不错了。睡得不安,吃得不好,中暑生病的大有人在,可在那个时候,看病也不容易。我们家有两个孩子,买不着鸡蛋,全家人就急着到处去找。我们的朋友王兴和张九九听说我们家的孩子没有鸡蛋吃,特地到乡下找人买了几斤鸡蛋叫我们去拿。我和贺平对王兴和九九说:“真太谢谢你们啦!”他们说:“当年在江西,老爷子还给我们找烧火用的木炭呢!”从王兴家取了鸡蛋后,我们高兴得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回到宽街。看着这些鸡蛋,全家人乐得喜笑颜开。

 

  再说说我公公的家里。以我婆婆为主,一家老小住在楼外地震棚里,苦没少受,却也安全。可是我那个公公,为人耿直,也特别地倔强。他是任凭天崩地裂,“我自岿然不动”,绝对不肯搬到屋子外面住。你们搬你们的,他一个人还是住在二层楼上他的房间里面。他们家的老大贺斗是个医生,随医疗队到唐山救灾去了。老二贺争在东北齐齐哈尔工作。我的婆婆急得要命,让我和贺平说服老爷子。可是,任我们说破了嘴皮子,也没能搬动他老人家。万幸的是以后没有发生大的余震。其实,在北京,像我公公那样不怕死的大有人在。大难临头之时,有的是惊惶失措,有的是临危不惧,有的是争地盘抢位置,有的是舍己救人互相帮助,什么样表现的人都有。

 

  那个1976年大地震后的夏天,实在让老百姓遭大罪,受大苦啦。只有一件事算是“因祸得福”,就是大家都忙着抗震抗灾,机关、学校、工厂里面的什么“学习”,什么“批邓”,全都给扔到后脑勺儿去了。

 

  那个惊心动魄的地震,那个不堪回首的夏天,一天一天地过去了。到了9月,天渐渐凉快,地也没再震,人们的心情舒缓了许多。白天,人们都回到了屋子里面,只有到了晚上,还是为了保险而住在外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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