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寡妇是高高瘦瘦的个人儿,脸也是瘦的,突出着一副高颧骨。脸色是白的,眼角和嘴角都有些向下拉,给人冷面、不快的感觉。但偶而笑一回,就像换了个人,眼睛亮起来了,嘴角翘起来了,一整个脸都生动起来了,几乎可说是美丽了。都说是一白压百丑,她却是一笑压百丑的,那白反被她浪费掉了。她要是个爱笑的人儿也好,却偏偏不爱,一天到晚冷了脸子,仿佛心上有一条怨恨的河,永远流不断似的。因此她的美丽就很少有人看见。金大良说她人儿长得不错,兴许是哪天碰巧看见了她的笑吧。
蒋寡妇的车也有些像她的人儿,细细长长的,车板儿有些薄,车厢有些窄,两根车把细的,还比不上壮小伙的胳膊。车帮上本该有坐板的,她的车却没有,只窄窄的一根木条,使车更显得苗条了。只看模样,不要说拉土,拉一车棉花都要经不住似的。
李三定是不懂车的,人他也不大懂,真如同一头被蒙了眼的驴子,稀里糊涂就上了套了。
拉车是要一人架辕一人拉绳的,蒋寡妇问他,是架车还是拉绳?李三定说,随便。蒋寡妇仿佛冷笑了一下,自个儿架起车,让李三定拿起了一侧的绳子。
李三定不知她为什么冷笑,也不想追究,拉了两趟,发现有男人的车,全都是男人架辕的。他便有些恍然,拉第三趟,便提出自个儿架辕。却想不到,蒋寡妇还是个冷笑,还是架了车就走,对李三定的建议理也不理。
李三定便有些恼火,想起自个儿的母亲和两个姐姐,觉得女人们都是莫名其妙的,谁也别想弄懂她们。但到了第四趟,李三定不提架车了,蒋寡妇却又忽然说道,三定你说,我是把你当一个孩子呢,还是把你当一个男人呢?当个孩子我架车理所应当,当个男人,你可就应该架车了。
这时车已经开始走了,李三定走在蒋寡妇左侧的前面,李三定看不见蒋寡妇,蒋寡妇却可以看得见李三定。